我在1949年小學六年級時信了耶穌。當時,隔壁班的同學告訴我說:「映美,桃園街上的那家冰果室變成教會了,你要不要來看看。」我去了,看見許多的人---有大人,有小孩,有大學生,很熱鬧的敲著大鼓和小鼓,唱著詩歌。我進去,和他們一起唱:「來信耶穌,來信耶穌,來信耶穌,現在。現在來信耶穌,來信耶穌,現在。」「你若死了要去哪裡,天堂或是地獄,甘苦快樂都是永遠,你要趕快決斷。只要信靠祂,只要信靠祂,現在信靠祂。祂會拯救你,祂會拯救你,現在拯救你。」我非常喜歡唱歌,從此,一連10天的佈道會,我不曾缺席。 我父親出身鶯歌鄉下,家裡很窮。家中有三個姊姊,三個哥哥,他是老么。小學五年級時,他的父親--就是我的祖父過世。沒有錢埋葬,甚至要抵押房子去處理後事。他天資聰穎,小學畢業後不敢奢望升學,即使學校老師來家中探訪,想要資助他求學,他也不敢接受。他到一個村里辦公室當小工友,盡他的努力自學,不會的學問,再三自己翻查字典探索,用函授課程,幾年內取得了小學教師的資格。他興趣廣泛、才華洋溢,會畫畫、會寫文章、會編劇,是竹南國小很受歡迎的老師。日本人的校長、同事都敬愛他。可能因為這樣,他自視甚高,脾氣也不好,並且以知識份子的心態,受到進化論的影響,不信神,是個無神論者。 母親家裡小康,小時常常生病,她的三姊不愛讀書,常說學校不好,她就沒有上學。她住竹南港邊,街上一所大媽祖廟,小時候常和朋友去燒頭把香。廟祝誇獎她說:「你這樣誠心,將來會嫁個好丈夫。」母親因此相當迷信,民間的各樣傳說,她都接受。到了19、20歲,她深覺不識字的痛苦,就到竹南國小民眾夜校讀書。在那裡遇見了我爸爸。爸爸年紀30歲了,看到小漁村一個清純美麗的少女,學習、了解能力都好,就央人做媒。我外公說,:「30歲了還沒有成家,不是死了妻子,就是窮光蛋。」但大舅說,好歹人家還是老師,就成全他們吧。 爸爸媽媽一個是老師,一個是學生。年紀相差11歲,學問也差一大截。在信仰上,一個無神論,一個迷信。而且婚後第一年生我,第二年生雙胞胎,經濟狀況又不富裕,做事方法、觀念都不一樣,爸爸脾氣又壞,日子過得相當辛苦。 我的大弟弟,就是雙胞胎的哥哥,小我11個月。媽媽告訴我,在大弟小的時候,媽媽去過教會,那是在新竹。她記得教堂布置得很乾淨,音樂很好聽(媽媽的耳朵很好,小時很羨慕唱戲的,還想過學戲呢!我們家愛音樂,可能來自她的遺傳),最讓她難忘的,就是她發現基督徒誠心認罪。她說,在佛教界,他們會說我舖多少路,造多少橋,捐多少錢,基督徒卻禱告求上帝饒恕他的罪。只是回家後大弟弟生病了。鄰居就告訴她,基督教沒神沒佛,不可去信,弟弟可能沖犯到哪方神明了。媽媽心想,這個信仰很好,可惜孩子太小,不能去拜。 1941年,日本偷襲珍珠港,和美國宣戰,台灣開始有美軍來空襲。為了安全,我們搬到鶯歌疏散,爸爸當時在台北工作。1946年,大弟小學2年級,我3年級,同在鶯歌國小光著腳ㄚ子上學。那年五月,學校去遠足,第二天在家休息。再次日,弟弟快快樂樂上學去,走到半途,腹痛如絞,他蒼白著臉回家,身上發著高燒。鎮上找不到醫生,因為都被徵召當軍醫去了。護士也不敢對他怎樣,只告訴母親說,要去大醫院看醫生。這樣燒了一天等爸爸回來,急急忙忙連夜到台北最好的吉田醫院,被診斷為橫隔膜發炎。到了第二天下午,病情急速惡化,弟弟的眼睛直往上翻,手也冰冷,臉色也不對了,氣喘如牛。媽媽無所適從,想起要拜神明。但在台北,人生地不熟,到哪裡去拜呢?而且拜什麼神呢?爸爸想起他看過的一部電影,描述一個母親,用愛喚回孩子的生命,鼓勵他的求生意志,終至戰勝死亡的故事。爸爸就對媽媽說:「電影裡,只有媽媽一人,如今我們兩人,合力把他叫醒。」便左右各執一手,殷殷叫著大弟的名字。果然,弟弟被喚醒了,臉色紅潤起來,眼睛明亮,看了看父母,喘著氣說:「你們在哭嗎?我不會死的,絕不會死的,怎麼會死呢?不要擔心。」爸爸心裡充滿了感恩,說:「好,不要再說話了,好好休息。」沒想到弟弟的眼睛又往上翻,父母再用力叫他,這次他指著窗外的天空說:「喔,那裡有好多小朋友在玩,不要拉我,我要去。」抽回他的手,他就過世了。雖然醫生暗示爸爸媽媽說,你的孩子想吃什麼,就買給他吃,對他的驟然去世,還是沒有心理準備。他們把弟弟火化,帶著骨灰回鶯歌來了。 從此家裡進入愁雲慘霧之中。媽媽思念愛子,終日掉淚,拜得更為殷勤。不知道弟弟在陰間過得好不好,請人來「觀落陰」做法事求問。爸爸則一肚子怒氣。看媽媽拜,他破口大罵:「拜什麼拜,人都給你拜死了!」媽媽想:「怎麼可以不拜呢?我還有其他這麼多孩子,要求神明保佑啊!這個鐵齒的人,無神無佛,像生番一樣。」家裡沒有了歡笑,只有憂苦。 光復了,我們搬到桃園。爸爸當了桃園國小的校長。就在我六年級時,到教會聽道。我在教會唱的歌,回家不停的唱。我在教會聽到的信息,一五一十講給媽媽聽。在一次佈道會裡,傳道人說,要邀請親人來聽道,我就邀請媽媽。媽媽跟我去了!在那裡,她聽到傳道人說:「我們是天生地養的,全宇宙是上帝創造的。祂出日、落雨、起風、降露,給我們食物。早年,天若大旱,鄉民全穿麻灑灰,一路在大太陽底下三步一跪,九步一拜,祈雨呼喊說:『天啊,下雨救萬民啊!』天果然下雨了,田裡有收成了,我們卻拿著牲禮去拜土地公!又比方女人生小孩,難產生不出來,就呼天說:『是天生人喔,不是人生人哦!』小孩果然生出來了,高興得取名天來、天生或天助。但滿月了,煮的一鍋油飯卻拿去拜註生娘娘!我們知道呼天、有拜神的心,卻去拜偶像、拜錯了。創造天地的主,獨一的主,真神上帝,讓我們呼吸,賞賜我們生命的,才是我們要敬拜的。祂不需要我們拜祂食物,燒祂紙錢...。」媽媽覺得大哉斯言!這樣的真理從沒聽過、從沒想過。至此,媽媽每天渴慕聽道,漸漸了解到聖經的真理:人有罪,虧缺了神的榮耀,我們因此與神隔離。耶穌來,被釘在十字架上,流出寶血,代我們受死,挽回神的怒氣,使我們與神合好。許許多多的真理揭開她心靈幽暗,進入光明。她更從詩歌裡得到許多的安慰和盼望。有一首詩歌說:「若有人心勞苦,當親近主耶穌,祂極慈愛常看顧。你居住在世間,有重擔真艱難,主會賜你平安。來親近主,來親近主,祂有恩典真豐富。你居住在世間,有重擔真艱難,主會賜你平安。」「1.仰望我家鄉在那邊,在容光生命河那一邊。在那邊眾聖徒大歡喜,身穿白衣裳真華美。2.已經有親人在那邊,都是由這活路先歸天。在那邊唱新歌滿心意,永遠住明宮福無比。在那邊,在那邊,仰望我家鄉在那邊。」在牧師邀請人決志舉手的時候,她毅然站起身來,深怕牧師沒有注意到她。 1950年6月,我和媽媽參加受洗前的認罪禱告會。牧師用十誡一條一條叫我們在上帝面前認罪:「除了我以外不可有別的神。不可妄稱耶和華的名。要孝敬父母。不可姦淫。不可偷盜。不可貪心...。」我們和其他受洗的人,個別大聲流淚悔改。牧師說:「我們若認自己的罪,上帝是信實的,是公義的,必要赦免我們的罪,洗淨我們一切的不義。」「若有人在基督裡,他就是新造的人,舊事已過,都變成新的了」。認完罪,我們的心非常輕鬆、喜樂。 星期天早上受洗,當牧師用水滴在我們頭上,眾信徒為我們歡唱:「用火和聖靈施洗,主要洗除罪惡污穢,用火和聖靈施洗。」我們當即確信,我們已經成為神的兒女。 從此,媽媽全然改變,每天不停的唱詩歌。她不識中文,就全記在腦海裡,一首詩歌若有四節歌詞,她四節都背下來,一首詩歌若有六節歌詞,她六節歌詞全背。煮飯的時候唱,洗衣的時候唱,有時就吹口哨。家裡的氣氛全改變了。爸爸看在眼裡,心想:「女人真好騙,被說說就信了。不過總比迷信好,媽媽快樂,家裡總算光明了。」媽媽開始為爸爸的得救禱告。早晨四點起床,給我預備便當上學,就跪在廚房向神禱告:「神啊,你要拯救我的丈夫,他不認識你,活在罪惡綑綁之中,只有他信主,才會認清自己的敗壞,我也才有自由敬拜你。」她切切禱告、不停的禱告,深信神的應許。她也和我一樣,在教會聽到什麼信息,回家就告訴爸爸。爸爸高興就聽,不高興就吼她,她也不以為意。有時爸爸發脾氣,以前媽媽雖不回嘴,眼神是怨恨的,現在全用愛包圍。家裡吃飯也開始禱告了,在餐桌上,甚至七歲的五弟也為爸爸得救禱告。媽媽又從教會借書籍回來,放在爸爸的床邊,希望他會翻閱。家裡嚴然分成兩國:爸爸一國,孤單、憤怒、沒有平安。媽媽一國,帶著孩子們快樂的唱詩歌,去教會敬拜神。 但上帝繼續在動工,爸爸信主後告訴我們後半段的故事。 大弟死後,父親非常憤怒,他認為兒子的死,是上天殘酷的打擊。既然賦予生命讓孩子來到世間,就當護守他享完天年,這樣的夭折全沒有天理。他的狂怒無所發洩,就跑到墓地或河邊,向天咒罵,甚至撿起石頭向天丟去。而他的恨越大,他自己受的傷痛越深。 他是無神論者,然而生命從何而來?自然有的嗎?好像是父母生下兒子的,離世時卻喚不回來,是那麼無能為力。有沒有去處?天堂?地獄?是因果嗎?一個不足八歲的孩子有什麼罪呢?即使人間的法律都要慈悲寬待,何忍要遭受這樣的懲罰?是因我的罪嗎?那就該直接和我算帳。如果因我有罪,治死我的孩子來懲罰我,那上天就更加邪惡、殘忍、愚妄!!!。他終日因失去愛子痛苦難當,沒有方向,沒有答案。 相反的,他看到母親的改變,看到她生命中有喜樂、有安慰、有盼望、有信心、有智慧。特別當我們唱著詩歌,他倍覺孤單無依,軟弱而不能自己,幾次含著眼淚,不是去浴室洗臉,就是關在書房裡發呆。詩歌是這樣說的:「主你招呼的聲,叫我近前來聽,為我流出你的寶血,犧牲你的生命。主我來就你,我今來就你,用你所流的寶血,洗我罪惡清潔。」 有一天他呆坐書房,突然一個想法進入他的腦中,就是弟弟彌留時的景況。他回想當時夫妻倆人用全心的愛叫喚兒子,看見他回過神來的時候,心靈是何等的悸動、充滿了感謝!這感謝是獻給了誰?既然獻出一份感謝,應該有一位接受我感謝的存在者才對。那麼祂應該就是我憤怒所咒詛的天,也就是妻子兒女們如今所歌頌、敬拜的真神才是。他心裡頓悟,連帶相信了我們所唱的詩歌:「主你招呼之聲,叫我近前來聽。...主我來就你,我今來就你。」是在招喚他,也是他心中要給主的回應。 星期四晚上,教會有禱告會。爸爸在學校開完會,順道走到教會去,以為媽媽一定在那裡,哪知因為外婆來,媽媽當晚並沒有去。爸爸獨自坐在教會後排椅子上,低著頭淚流滿面,深深覺得自己是個罪人,需要耶穌寶血的洗淨。回到家見到我媽媽,開口就說:「阿鳳,請原諒我。」媽媽興奮得跳起來。她知道耶穌的救恩臨到了他,上帝聽了她的禱告。 至於爸爸一直耿耿於懷的事:弟弟的夭折呢?傳道人向他解釋說:「上帝是愛,祂愛世人,尤其愛小孩。正如你所說,世上的法律都能寬諒小孩的無知,不加刑罰,何況捨命流血愛人、救人的神。你離世的孩子必然已在天家,和許多小天使在一起玩耍。從前有一對夫婦,一年之間失去了兩個孩子,心中愁苦,朋友勸他出外旅行散心。有一天他們來到一個農場,看到一個小孩用力牽著一頭母牛要過橋去,因為橋那邊的草多。然而無論小孩怎樣用力,甚至有旁觀者幫忙,都沒有辦法牽動母牛。這時一個老農夫來了,告訴小孩說:『先把兩隻小牛牽過橋去,母牛自然會跟過去了。』這對夫婦的心因這個場景,得到了悟和安慰,因為橋那邊的草多!一樣的道理,上帝先你們把你的孩子帶回更美的天家、帶回祂的身邊,叫你們的心來尋求祂、認識祂,將來好全家在一起團聚。」 爸爸信主後,也拍著大腿大唱詩歌,在學生的畢業紀念冊上提「愛人如己」的聖經章節。1951年,中台神學院創校,爸爸以辦學有經驗的人被聘到中台來負責總務。並在短短幾年之間,帶領家族三、四十人歸主。 聖經說,當信主耶穌,你和你一家都必得救。上帝在我們家是逆向操作,先是讀小學的我,再是我媽媽,然後才是我爸爸。可見這全是神的作為、神的恩典。